见自己身上的味道儿被这少夫人闻了过去,连朔的脸涨得更红了,“因奴平常伺候马,身上气味难闻,所以私下里会熏些香,免得熏到旁人。” 惜翠随口道:“难为你有心了。” 连朔一愣。 瞧见少夫人不甚在意的模样,心底却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一阵隐隐的失望。 但很快,他又愣住了。 那冷清的少夫人,弯了弯唇角,竟对他露出了些淡淡的笑意。 这一笑,叫连朔晃了神。 连朔为她们求情,非但没动摇白桃的决心,反而也给自己一并招来了惩处。 白桃看了看惜翠的脸色,她刚刚那几个问题好似心血来潮,问过后便不再过问。她放下心来,冷着声,继续道:“好,既然你要为她俩求情,那你就跟她们一起下去领罚罢。” 此时,连朔满脑子只剩下了少夫人刚刚那抹淡淡的笑,根本听不进去旁的。 三少夫人她刚刚……是对他笑了? 和贝叶一样,连朔心知自己样貌生得好,不甘心一辈子只当一个伺候着马的马奴。很清楚自己样貌优势的连朔,心中七上八下,忍不住浮想联翩。 自从来到卫家做事以后,他一直想靠自己的皮囊,搭上卫家的娘子,借此换得些荣华富贵。 奈何卫家家传甚严,几个娘子不常出来走动,就算好不容易出来一次,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马奴所能接触到的。 他听说,府上三郎君他一心侍佛,无心与男女情爱。若是这少夫人闺中寂寞,想来他也并非没有可能。 不过一息之间,小马奴已头晕目眩,口干舌燥。心思更是已经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外。 打定主意,想要接近这少夫人,连朔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摸出个破旧的香囊,忐忑不安地看向惜翠。 “奴前些日子收集了些落梅,晒干了。根据香谱上的记载,配上其他香料,存了一小罐。少夫人若是喜欢这味道,等我回去之后,就给夫人送点过去。” 白桃眉一耸,皱得更紧,语气加重了数分,“回去!少夫人哪里用得着你这香?!” 连朔这才如梦初醒,意识到自己着急搭上少夫人,刚刚的举动确实太莽撞唐突,忙磕头认错。 “是奴唐突了,奴只是看到少夫人喜欢,没多想,就想把这香献上来。” 他样貌生得好,说起话来也好似发自肺腑出自真心,额头“咚咚咚”撞在地上,没一会儿就红了大片。 就在他懊恼忐忑之际,一双纤长的手伸了过来,取走了他手中的香囊。 连朔愣愣地看着那矜贵的少夫人拿着他的香囊,全不在意其破旧,伸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。 “好闻确实是挺好闻的。”她弯唇道,拎着香囊轻轻巧巧地又重新丢回了他怀里。 “你想要献香,也是一片忠心。我也就不怪你方才的唐突了。但是这香,还是你自己拿着用罢。” 连朔茫然地握着香囊,小小的囊包上似乎停留着她冰冰凉凉的气味儿。 “时候不早了,”惜翠转向白桃,“我们回去罢。” 等他回过神来时,却见到那抹瘦弱堪怜的身影早就与白桃一起离开了。 将连朔抛在身后,走完这段剧情,惜翠的手心都有些汗湿。 她没有吴惜翠那么强悍的心理素质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玩些似是而非的暧昧,还是在新婚第二天,确实有些挑战她的心理承受能力。 回到屋里,她还是没看见卫檀生的踪影。 这反倒让惜翠松了口气。 到中午的时候,海棠替她卸下发钗,伺候她午睡。 吴惜翠虽病弱,但头发却生得很好看,乌黑光泽,如一匹乌亮亮的绸缎,一点也不像一个常年缠绵病榻的病秧子。 海棠慢慢地拿着梳篦,为她梳着头发,梳齿刮过头皮,穿过发丝,细细的痒,很舒服。梳着梳着,惜翠泛起了些困意。 这幅身体因为病弱,没什么精气神,极易犯困。 受这影响,她也开始变得嗜睡,稍微坐一会儿,就有困意像浪花一样打来。 “海棠?”惜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,困倦地道,“扶我到床上睡一会儿。” 身后,海棠却没有应声,但还是听了她的吩咐,放下了梳篦。 惜翠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。 这当啷的声响,她只在卫檀生身旁听到过。 转头一瞥,瞥见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,筋脉清晰的手腕上垂落的一串佛珠。 一直萦绕着的困意顿时消去了七七八八。 惜翠睁开眼,又对上了那双绀青色的眼。 “卫檀生?” 惜翠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海棠和珊瑚都已经退了出去,站在她身后帮她梳头的人成了卫檀生。 他恍若没看见她惊讶的目光,镇定自若地笑道,“是我。” “你不是还有些事要做吗?” 青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他俯下身子,玉色发带垂在脑后,轻轻晃悠。 卫檀生抬起她的手,凑到她袖口前,轻轻闻了闻。 青年鸦羽样的眼睫一颤,抬起眼笑道,“是梅花?” “你今日熏香了?”第61章私会 卫檀生的嗓音如碎冰,落在惜翠心中,荡起一阵凉意。 惜翠心头一跳。 连朔的香囊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做的,留香持久。她不过拿起来闻了闻,沾染到手上竟一直没散。偏偏让卫檀生闻了出来。这让她对卫檀生的嗅觉有了崭新的认知。 才见过绿帽一号同学,惜翠还不想这么快就翻车。 若无其事地抽回了手,惜翠状似随意地答道:“可能是在外面站久了一会儿,不小心沾到了些梅花香气罢。” “昔日寿阳公主于梅树下小憩,始得了梅花妆,”卫檀生松开她,看上去不像是怀疑的模样,只笑道,“今日,翠娘你站在梅树下,却是得了梅香。” 惜翠没多说什么,三言两语间将话题又带了过去。 “你那些事忙完了?” 卫檀生这才回答了她的问题,“差不多都已讫了。” “那你……”惜翠迟疑。 卫檀生看出她话中用意,莞尔:“日后我都会在此歇息。” “你不是要午睡吗?”他反问,“可愿我一起同寝?” 卫檀生从容不迫地向她发出了一起睡觉的提议。 惜翠看着他,缓缓点了点头。 睡觉只是单纯的睡觉。 帐幔落下。 她睡在里面,卫檀生在外,两人保持了克制有礼的半臂之距。 惜翠闭着眼睛躺在床上,刚刚还有些困,现在因为卫檀生的突然到来,却是困意全无。 卫檀生似乎也没睡着,不过他呼吸悠长沉稳,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。 不知不觉间,她和他成亲也有数日,关系却好像没多大进展。 惜翠静心沉思。 她曾经问过系统,能不能主动爆马,系统也告诉她,她不能主动爆马,但可以旁侧敲击地暗示提醒。 现在两人同床共枕的情形,倒是个难得的机会。 她早就想过这事。一直以吴惜翠的身份生活下去始终不是办法,更遑论她还要时不时地扮演恶毒女配这个角色。就算这小变态再特立独行,想来也不会喜欢上这种手段低级又阴损的炮灰。 这段时间以来,她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抖抖马甲。 她的犹豫只在于,借尸还魂这种事太过天方夜谭。她不确定卫檀生能不能联想到这一茬,如果他真的能在她的暗示之下,看出她就是昔日的高遗玉,那他又会选择如何对待她。 她不甘心此前的努力付之东流,否则在临死前也不会特地留下那一首诗。 不论后果如何,她都想要试一试。 试一试,也无妨。 脑海中闪过千百种念头,不愿让这难得的机会溜走。坚定了决心,惜翠压轻了嗓音,蹙起双眉,故作梦呓似地含糊不清地念道,“小师父?” 直说她其实是高遗玉当然是会破坏角色的人设,说梦话想来算不上,梦都是光怪陆离的,这只能算另辟蹊径,钻了剧情空子罢了。 这个称呼,她只在作为高遗玉的时候使用过。 吴惜翠称呼卫檀生是要么是直呼大名,要么就是唤一句,“卫郎君”或“卫三郎”。 睡在她身侧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她这儿的动静。 惜翠根本没睡着,能感受到卫檀生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。她却没办法睁眼看个清楚,只能继续闭着眼演戏。 虽然丧失了视觉,感觉却还是很敏锐。 卫檀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巡睃着。 被褥之下,惜翠默默掐紧了手心。 突然之间,一只手好像落在了她发顶。 惜翠呼吸停滞了下来。 卫檀生正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发丝。 清远绵长的呼吸吹拂在她耳畔,那道朗润的嗓音滑过肌肤,柔和地问,“翠娘?” 惜翠没有出声。 “小师父……是何人?”卫檀生轻问。 惜翠全身僵硬。 卫檀生语焉不详,态度暧昧,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看出来了她在装睡。 已经演到这个地方,更不可能停止,惜翠继续低声呢喃。 这回,她吐出的是慧如的名字。 吴惜翠应该是没见过慧如的。 然而,身旁的人却在此时移开了视线,没有任何动作。 惜翠耐心地等了一会儿,也没等到卫檀生的动静。 不确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,保险起见,惜翠只能暂时结束了她的试探。 做梦的人没有那么清醒,不能说出完整而有逻辑的句子。但吐露出只言片语的信息就足够了。只要卫檀生他有心,早晚都会有心生怀疑。 不知不觉间,困意再度袭来,惜翠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。 等她醒来的时候,身旁空无一人,被褥还留有余温,卫檀生却又不知道去了哪里。 一直到傍晚,惜翠才又看到了他。 卫檀生没有因为她中午的梦话表露出来特殊的反应。对她的态度,和之前没什么差别。 这事不能急,只能慢慢来。 在剧情之外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,她也从没有刻意掩饰过。 时间一长,她与吴惜翠的不同,迟早都能暴露出来。 = 自从卫檀生回来住以后,大部分时间,她和卫檀生的相处都很和谐,没出现什么风波和差池,看上去确实像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。 接手了家中药堂,卫檀生开始忙活着药堂的生意。 这间药堂只能勉强维持着收支平衡,孙氏一直冷眼看着卫檀生经营,就连卫杨氏也不指望着卫檀生他能让它起死回生 惜翠看他翻阅的佛经中多了两三本医书,好像比平常更忙了些,不再像一个优游无事的啃老族。 她现在每天都在扮演着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人设,偶尔时不时地抛下些有意无意的暗示。 卫檀生却好像一无所觉。他在其他事上洞若观火,在此事上,反倒变得迟钝了起来,压根没有往别处去想,弄得惜翠有些发懵。 该不会这小变态他根本就没把高遗玉的死放在心上? 那这个事实对她而言未免也太悲惨了一点儿。 她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也没有答案,惜翠只能压下心头的担忧,在他出门前,帮他披上大氅。 “外面冷,早些回来。”踌躇片刻,惜翠踮起脚尖,帮他理了理衣襟,叮咛道。 这时候不过寅牌时分,屋外天还是黑的。 卫檀生看她一脸困倦,眼下青黑,不禁微笑道,“天还未亮,再回去睡一会儿罢。” “你身子骨弱,日后不必特意起来送我了。” 目送着他离去,惜翠这才返回床前,补了一个回笼觉。 他今日又要去药堂中照料生意。卫檀生走后,惜翠醒来无事可干,卫杨氏就叫她过去说话。 先是说着些卫檀生和卫家的事,又细细地问了她从前在吴府上的事。 “你们新婚当天的事我也听说了。”卫杨氏面有歉意,轻轻叹了口气,“檀奴他前些年一直待在庙里,不懂事。要不是我和他爹求他,他这会儿恐怕还在庙里念经。” “从山上回来后,他一直茹素,守着在山上的清规戒律。怕是正因为如此,洞房那日才……” “娘,我懂的。”惜翠反手盖住了卫杨氏的手,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,“檀奴他只是不大习惯而已。我没生夫君的气。像檀奴这么纯善的人,这个世道上已是不多了。能得三郎为夫婿,有娘这么好的婆婆,是翠娘前世修来的福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