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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(第1页)

她向墓园门口走去。这一段路,她没有抬头,只是盯着地上细碎的石子,用脚尖把它们踢开。没两步,视线里挤进另一双鞋。丁兰时已经走过来了。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梁小慵说没什么。她在外面很擅长管理情绪。时时刻刻保持得体,维持梁家的脸面,是她从小被教导应尽的责任。现在她有点鼻酸。她想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,愤力宣泄,扯烂身上的教条枷锁,把所有的体态礼仪都踩在脚下。可也只是想想。丁兰时看了她一眼,“走吧。”“嗯。”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“嗯……”这个问题稍稍让她分出一部分心思,“白城还有什么好吃的吗?”“没了。”“那我想不到了呀,”她说,“你定吧。”丁兰时打车带她去了超市。梁小慵跺脚,“你就带我来买方便面?”“买菜。”他言简意赅。这两个字在脑袋里转了一会儿,她倏地睁大眼睛,“你要做饭?”“嗯。”“好吃吗?”丁兰时:“你也可以不吃。”“那不行。”她讨厌生鲜区那种味道,被迫用袖子捂住鼻尖,“我可以点菜吗?”“不可以。”梁小慵已经指上了:“我想吃螃蟹。”“春天没有螃蟹。”“龙虾?”“没有。”“……鳕鱼呢。”“速冻的。”她大失所望:“怎么这样?”“这只是个普通超市。”“好吧。”她悻悻闭嘴了。她看着丁兰时买了一块牛腩。她又忍不住开口,“你以前很经常做饭吗?”“嗯。”他说,“爸爸妈妈基本上都要待在消防基地待命,很少回来。”“好辛苦啊。”梁小慵不想走了。两手勾住他的脖子,跟推车一起被他拉着。他回头:“我现在也很辛苦。”梁小慵趴在他的颈边闷闷地笑出声。可是她笑着笑着,那些押在胸腔里的委屈啊、愧疚啊,骤然裂开一道口子,全数倾泻,痛得她胸口发闷,一口气生生堵在喉底,不上不下,让她慌得眼泪蓦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。因为在这个极其糟糕的节骨眼上,她发现了另一件更让人觉得糟糕的事。她好像,有点喜欢丁兰时。梦乐园肩膀上传来温热的湿意。丁兰时偏首,视线触到湿漉漉的睫尖儿,如同一对趴在他肩膀的蝴蝶。梁小慵伸手把他的脸推回去。“买你的菜。”无理取闹的语气,跟着两下低低的抽噎声。丁兰时拉着推车与她,走到冷柜的拐角。那里没什么人,他的右手臂绕过细细的腰,把她抱到身前。梁小慵自发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,潮湿的泪渍渗进心口。她小声哽咽了一会,“……这是超市。”“嗯。”他问,“哭完了吗?”她的额头蹭了蹭他的胸口。丁兰时递给她一包纸巾,“继续逛吧。”“你……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哭吗?”她边擦眼泪边问。“为什么?”她皱起泛红的鼻尖,“不告诉你。”丁兰时了然地看了她一眼。梁小慵噘了噘嘴,却还是赖在他的怀里。意外的黏人,让丁兰时的手臂微怔一下,到底没有松开。谁会嫌梦太长呢。梁小慵紧紧地抱着他。时间抵达下班的晚高峰,超市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。来来往往,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跟着变得频繁。梁小慵不好意思地松开他,“走吧。”他们买完菜回家时天已经全黑了。丁兰时在厨房做饭。梁小慵想过要帮他,但是又不想洗菜。转悠一圈,手去摸刀,被他的指节敲了一下,赶出厨房。她只好坐在餐桌上背演讲稿陪他。这件事对于她驾轻就熟,十几分钟便基本记下了。牛腩在炖锅里开始散发隐约的香味,她坐不住,又转进厨房里,看丁兰时倒那些调料。她看了一会,“感觉也不是很难嘛。”丁兰时:“你来。”“来就来。”她欣然凑上前,依着网上搜索的配料表一匙一匙放,最后搅了搅,汤汁的颜色像模像样,她神气地仰起下巴,“怎么样?”丁兰时说:“像女巫煮药。”“……”她瞪了他一眼-晚上梁小慵没有再住在丁兰时家。为明天表彰会演讲的礼服有五套,她需要回酒店定夺。丁兰时把她送到小区门口。她看了看他,“你怎么都不留我?”“你不会留下。”他站在路灯下,顶上一只飞蛾在灯罩里义无反顾地乱撞,“我知道,所以没必要问。”“怎么没有必要,”她嘟嘴,“差别大了。”“什么差别?”她说:“你问了,我才知道你想要我留下呀。”“我不想。”他移开视线。“真的吗――你好过分,”她失望地踩了他一脚,“拜拜!”她的发尾拂过他的鼻梁。淡淡的薄荷气息,是他的洗发水的味道。丁兰时的手扣住她的腕骨。裙摆在干燥的空气中转出一道失重的弧度,贴上他的身体。他掐着梁小慵温软的面颊,嘴唇压了下来。很重,她被迫向后踉跄两步,被他的手臂揽回来。这个吻一触即离。但是视线仍然缠绵在她的眼底。灼热的呼吸烫在她的鼻尖,血液烧沸,理智成灰。这一瞬间梁小慵的脑海里涌出很多荒谬的话。譬如“我喜欢你”的烂俗告白,也有譬如“我们私奔吧”的庸俗说辞。不切实际的词词句句,都在说――她想和他在一起。但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。跟丁兰时告别以后,她坐上酒店的专车。手机上,有一则在九点推送的头条新闻。那时,他们刚吃完饭,正在收拾桌子:“白城两名牺牲消防员家属近况:儿子被知名慈善家梁知成收养,生日现场奢靡盛大……”她没有敢看文章内容。底下的评论却更加不堪入目。一部分人庆幸于他有了一个好的归宿,而另一部分人嫉妒于他一朝富贵,从此平步青云。其中最刺眼的一条评论是――「献祭爹妈一路飞升啊,慕了慕了。」梁小慵的手指动了动,怔怔地盯着回复里的骂战,想要说些什么,又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。她知道,她的梦乐园该打烊了。黑醋栗春日以一个阴天收尾。乌沉沉的云压住屋檐,空气闷燥。化妆老师阖上窗户,打开空调。细微的嗡鸣声间,扇页下翻,暖风里吹出清苦的黑醋栗香――留香很长的浓香型,由风吹上身,恰到好处。梁小慵不太喜欢。她偏好甜蜜温暖的花香,只觉得黑醋栗刺鼻难忍。她屏住呼吸被塞进黑色长裙里。没有裸露肌肤,丝绒质地,密不透风的厚重。仿佛身体承受着一片阴云,让她一时喘不过气。“请抬头。”化妆老师说。梁小慵仰起被薄薄的一层粉盖成苍白的脸,看着她的眉被修成细细垂下的形状。她是江南水乡典型的长相,乌发雪肤,水润润的眼儿,细细的腰。因着年纪小,娇生惯养,尚还存有天真的稚气。此时一身黑衣,如同佯装禁欲的修女,在庄严肃穆的场合,勉力展现极度哀痛的愁情。化妆老师端详片刻,“请您表现得伤心一些。”梁小慵叹气一声。眼尾顺从地耷下,那些违和感才就此消弭。“很好,”化妆老师收起工具,“也到时间了,梁先生在楼下等您。”梁小慵乘电梯下楼,酒店外已经围满各个报社的记者与摄影,闪光灯接连不断,她并不意外,游刃有余地保持着哀戚的表情,在酒店保安的维护下上了车。梁知成正坐在后排闭目养神。直至车门关闭,驶向大会现场,他才睁开眼,满意地看向她。“很好。”他笑,“稿子都记下了吗?”梁小慵点头:“嗯。”“表彰大会结束后,换一身衣服,跟我去吃饭。”他说,“这一次周蒋两家都来人了,你要注意言行。”周蒋两家是世交,祖辈一起打过仗的战友交情。如今门庭煊赫,一荣俱荣,在上京这样水深的地方,权势滔天。梁知成最属意的也是这两家。梁小慵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。她在想丁兰时。他今天没有出席表彰大会,不知道在做什么――不知道,他是否已经看见了网上的沸沸扬扬的流言。她的心跳不宁,这一路,哪怕下车走入会场,都显得忧心忡忡。以至于走进休息室时,没注意脚下的厚地毯,生生绊了一跤。“――!”她的心脏空了一拍。她的余光瞥见沙发前的一双牛津鞋,意兴阑珊地轻敲着地面。她猜测,约莫是周蒋哪家的少爷。尽管,她并不愿意联姻,但也绝没有以自己出丑为代价的想法。头脑里一瞬掠过千百种缓解尴尬的说辞,身体直直朝前栽去。地毯上的花纹愈来愈近,失重的风打乱她卷烫得体的发弧。梁小慵紧张地护住脸,认命地闭上眼睛。“……”她吃惊地睁大眼睛。手腕从后面被拉住,温厚的掌心稳住了她的身形。梁小慵的鞋跟踩回地面,惊魂未定地转头。这一眼让她彻底愣住。“……周聿白?”她还回忆了几秒他的名字,“好巧啊。”“不巧,”高大英隽的男人微微一笑,“我知道是你。”洋桔梗“知道是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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