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最基础的,看透光性、折射率、颜色,”他指着旁边一座玻璃珊瑚,“这种艺术品,看工艺和概念。”梁小慵的下巴搁在膝盖上,听他讲话。她看着丁兰时专注的侧脸,玻璃反射的霓光渡过高挺的鼻梁,平添几分暖色,让她微微出神。“你在听吗?”他转过头。“……啊,”梁小慵飞速地眨了眨眼,“我有点没听懂,这个颜色是怎么来的?”“玻璃色粉。”“哦。”她点点头。她蹲在丁兰时身边,听他讨论完全没有涉足过的领域。那双专注的眼睛与清淡的嗓音,让这一段记忆好像也渡上了玻璃的光泽,在梁小慵的脑海里,明亮透明。-时间不知不觉过去。还是梁小慵喊饿,他们才走出仓库。临近傍晚,外头的天阴下来。丁兰时回头看了一眼仓库。梁小慵以为他还要继续看,急忙拽住他的手,“吃饭!”“……嗯。”“你还想看,我就把它们都运到南城。”梁小慵惋惜,“本来这一次想做一个玻璃展的,可惜白城没有空的展馆,只好都堆到仓库里了。”丁兰时说:“这样也很好。”“你喜欢就好啦。”梁小慵拉着他上车,没有注意到身后短暂的、怔忡的神情。等她再回过头,丁兰时关上车门,正在看向窗外。他们的下一站是一间猫咖。梁小慵对毛绒绒的小动物没有特别偏爱,她专心致志地看着菜单。再抬头,丁兰时身上趴着两只小猫,喵喵地扒着他的衬衫。她把菜单递过去,“你好招小动物喜欢啊。”丁兰时摸了摸小猫下巴。“以前家里养过一只猫,灰白两色的。”他没看菜单,要了与梁小慵一样的,“爸爸给它取名‘芝麻’,可惜有一次,邻居奶奶来照顾完忘记关门,就不见了。”梁小慵在桌底轻轻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,算作安慰。丁兰时抬眼看她。咖啡厅里灯光是暖黄色的,温暖地驻留在他的唇角边,隐约像一个笑。“今天谢谢你。”他说。梁小慵有点不好意思。她仓促地别过视线,“这算什么。”“本来以为今天会很难熬,”他把小猫抱回地上,“谢谢你做了这些。”梁小慵用勺子戳着烩饭,“那――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?”“什么?”她咬着勺子,有些不知道如何跟他开口。毕竟这样一讲,好像她今天做的每一件事,都是明码标价的。而她不想让丁兰时这样觉得。挣扎来去,她到底含糊地摆了摆手,“算了,等生日过完再讲吧。”可是人的心肠一旦开始变软,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。梁小慵在家里准备了蛋糕。布朗尼的蛋糕胚体,淋上巧克力浆与碾碎的坚果仁。与赵岳那张合影上的蛋糕相差无几。她本意是想让丁兰时高兴。可他在见到那个蛋糕的时候,并不如她预期一样。所有的情绪仿佛从身体里抽离。他缄默地坐在桌前,看她点燃蜡烛。梁小慵关上灯。借着幽微的烛火,她小声地给他唱生日歌:“祝你生日快乐,祝你生日快乐,祝你生日快乐,祝你……”丁兰时突然吹灭了蜡烛。梁小慵的声音愣在了喉咙里。“丁兰时……”夜色阒寂。隐约的、苦痛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下,像坚韧的面具被生生撕裂一道缝隙,底下累累的伤痕渗着血珠。梁小慵能看见他捂着脸,不住发抖的手。她也没由来跟着难过起来,心尖被一张大手掐住,酸软得要落泪。她轻声:“丁兰时,许个愿吧。”她听见他的深呼吸。“你刚才想让我答应什么事?”“……嗯?”“你说吧,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让人辨不出情绪。可是即便他极力隐藏,字字仍在发抖,“我把愿望给你。”梁小慵张了张嘴。梁知成给她的任务如鲠在喉,让她讲不出,咽不下。她不是真心要给他过生日的。不是真心给他开玻璃展,不是真心带他去猫咖,不是真心为他订做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蛋糕。她做这一切只想让他高兴,答应大后天表彰会上的演讲。两个人沉默地坐在桌边。蜡烛吹灭后的烟是青灰色的,如同一缕孤魂游荡在熄灭的灯罩里。梁小慵用力地空咽一下喉咙。她的声音干涩,起初,甚至没有发出声音,只做了一个口型。而后她又重复了一遍:“……我希望你能高兴,丁兰时。”“今天、明天、后天……永永远远,一直高兴。”脆玻璃她觉察到丁兰时在发抖。几近崩溃的情绪,让他骤然起身,脚步仓惶地逃回卧室。他似乎在极力逃避什么。或许是残酷的现实,或许是她的关心――这一切罪魁祸首的女儿的关心。她是既得利益者,也是他唯一能获得温暖的净土。梁小慵没有跟过去。她也需要片刻的喘息,来思考如何向梁知成解释失败的任务。月亮隐入积云。墙壁上的挂钟一格一格地跳动,时针缓慢地指向十二。梁小慵有些困了。她洗漱完,走向丁兰时的卧室。没有敲门,径直按动门把手,走了进去。床角蜷缩着一团黑影。丁兰时似乎已经睡下了,一动不动。梁小慵站在床边,使劲拽开他的被子,把自己也塞了进去。“你还有没有走?”他的声音有些哑。“你好没有良心,”梁小慵说,“给你过生日,蛋糕一口不吃就算了,现在还要赶我走。”他顿了一下,“……没有要赶你走。”“那就睡觉。”“你为什么不回酒店?”梁小慵挤进他的怀里:“我认床。”丁兰时沉默须臾,抱住了她-蛋糕成了第二天的早饭。梁小慵看着他咬下第一口,好奇地问:“好吃吗?”丁兰时瞥她一眼:“你做的?”“怎么可能。”她撇嘴。他说:“难吃。”梁小慵瞪大了眼睛,“怎么可能。这可是我专门找很有名的甜品师傅订的!”丁兰时不语。梁小慵在白城这几天胡吃,没敢上称,但她知道自己肯定胖了。此时眼巴巴地盯着蛋糕,犹豫再叁,还是伸出叉子。“――明明很好吃!”她指责,“没有品味。”丁兰时轻哂一声。梁小慵不敢多吃,换一个话题调转注意力:“明天去扫墓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?”“嗯。”“那我到时候陪你过去,你单独跟他们说话吧。我不打扰。”丁兰时垂眼说好。于是第二日梁小慵给丁家父母上过香后,就先出墓园了。她在门口见到了梁知成的车。“爸爸,”她小跑过去,上车,“你怎么来了?”梁知成:“等会照片要给我过目。”“……哦。”“你跟他提了明天演讲的事吗?”梁小慵抿了抿唇,“讲了,他不同意。”她有点忐忑地看了一眼梁知成。他并没有预想中的大发雷霆,“也好。”就这样?梁小慵惊讶于他的好说话。“换你来演讲。稿子已经写好了,他们会发到你的邮箱里。”下一刻,梁知成给出了解释,“上京来人了,明天好好表现。”梁小慵顿时没精神地应了一句。她在车里吹着空调。眼见日暮西沉,几名打扮再朴素不过的人敲了敲车窗。梁知成拉下一半。“梁先生,已经拍好了。”他们递进来一沓照片,“冲刷效果可能不太好,您看个大概。如果没有问题,我们今晚就能发布在各大社媒平台。”梁小慵从后排凑过去看。前头几张是丁兰时上香、讲话的照片,她并不奇怪。然而后面的一沓――竟然是前天他们一起过生日的照片。她下意识去抢,“为什么这也拍了?”“怎么,”梁知成的手一移,轻松地避开她的动作。他回头,“放心,没有让你出镜。”梁小慵仍然怔怔地盯着那些照片。上面记录着天台的烟花、仓库的一隅、咖啡厅的小猫。都是弥足美好的回忆。可是变成即将刊登在各大流媒头条的新闻配图,一切都显得那样虚情假意。梁知成看了她一眼:“忘了说了,前天的生日办得很好。H家的出了新一季的首饰,我已经让劳伦斯放到你的房间了。”面对父亲的夸赞与奖励,梁小慵感受不到任何的高兴。她跌坐回后座。余光里,结束与父母单独交谈的丁兰时正安静地站在墓园门口等她。他们约定好结束在那里见面。不过几步路的距离,梁小慵头一次心中生出了胆怯的情绪。她不敢面对他了。撕裂口后来还是梁知成提醒她:“小时出来了。”“……爸爸,”话在她的唇缝间犹疑,“我们这样……真的好吗?”“什么意思?”前座的声音陡然一厉。梁小慵不敢看他。她犹如一张软趴趴的纸,贴在后座,讲出来的话也很没底气。“扫墓这种照片,如果刊登出去,也很容易被大众认为是作秀吧。”她努力说服,“不如我们……”“梁小慵。”梁知成连名带姓地喊她已经是一种警告。她颤了一下嘴唇,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:“我只是觉得有更好的宣传办法。”“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,”梁知成转过身。那张向来温和纵容的脸,此时变得严厉可怖。他一字一顿,“不许再插手公司的事,这不是你该管的。”“……对不起。”她说。“下去吧。”梁小慵蔫蔫地推门下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