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空白(1v1)》釉质白南城的雨季很漫长。淅淅沥沥、天色阴郁,梁小慵那把粉色的伞面在拥挤的校门口格外显眼。她已经在路边等了两分钟。以往,这里该有一辆黑色的特斯拉接她回家。梁小慵蹙起眉。电话拨给司机,“你到了吗?”“抱歉小姐,”司机平静地回答,“先生让我临时去接一个人,现在正向您的学校出发,预计十分钟抵达。在此之前,请您找地方避雨,以免感冒。”像机器人的回答。梁小慵不满于她的私人司机被临时征用,问:“接谁?”司机:“先生没有交待他的身份。”梁小慵挂了电话。她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,点了一杯挤满奶油的拿铁。甜腻的味道占据口腔,她想,明天测体重和腰围时,管家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。梁家对于她的身材有严格的管控。不能太瘦,也不能太胖;也不能有肌肉。胸脯在不放浪的范围保持饱满,腰肢在不畸形的范围保持纤细。肌肤更加不能存在半点瑕疵与毛孔。十分钟后她的手机准时响起。梁小慵没看,调成静音,在免费杂志栏里随手拿了一本,打发时间地翻阅。很快,她手里的书被抽走。那双黑手套的主人――一位西装革履,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说:“小姐,车到了。”“您今天喝过加奶油的拿铁,这一条我会如实告诉先生。”梁小慵撇嘴:“随便。”她走向路边的特斯拉。雨短暂地停下,潮冷的空气里,弥散着植物生韧的气息。司机拉开门。梁小慵坐进后排,余光才注意到里面还坐着一个陌生人。她偏头看他。男生。很好看。对于十六岁的梁小慵来讲,明星与模特是她见过长相最为出众的群体,这个男生也属于这一类。他侧着脸,骨相优越,皮肤呈一种釉质地的白。梁小慵对美好的事物有着不多的包容心。她问:“你是谁?”男生一言不发。他的脸色称得上冷淡,闭着眼,像一尊冰砌的神像。梁小慵以为他睡着了。向他坐近一点,观察他右眼尾的痣。棕色,很淡。她好奇地再凑近了一点。这时,车身颠簸一下,似乎轧过了什么东西。梁小慵重心不稳,手臂撞到了他的――很坚实。哪怕隔着灰黑色的呢料,她也疼得吸一口气。被娇养久了,她的耐痛程度很低。还不及她缓过神。男生慢慢睁开眼睛,口吻冷淡:“离我远点。”暴雨天梁小慵一路上都没再跟他讲话――真是个没礼貌的人。她拆下头上的发绳,海藻似的发,蜷曲地垂下;再带上按摩的颈枕,照例睡下。梁家住宅在近郊。来往四十分钟,她一觉醒来,刚好抵达门口。她开门下车,一眼没看他,径直进屋。推门,客厅的壁炉里,樱桃木发出轻微的哔咔声,房间里萦着淡淡的暖香,让她舒心不少。父亲梁知成正在看报纸,她趿着白色的毛绒拖鞋过去,撒娇似地控诉:“爸爸,有人欺负我。”“让我猜猜,”梁知成笑,“又是司机?”“不是,”梁小慵嘟囔,“你请的那个什么客人,他态度好差,真没礼貌。而且,李叔为了接他,还让我在雨里等了好久。”梁知成脸色一变:“以后不许这样说他。”父亲不再站在自己这一边。梁小慵茫然:“为什么?我也没说错……”这时,司机和那名男生已经进屋。梁知成急忙站起身:“小时,一路还顺利吗?南城适不适应?”男生点了一下头。梁小慵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一面,或者说,没见过他对外人这样。被抢夺家庭地位的危机感油然而生,梁小慵担忧地想,他是――爸爸的私生子吗?这个猜测一出,她心里一跳,直感觉自己摸到真相。而她的母亲正在地球另一头度假,她捏着手机,犹豫是否要发短信告知一声。梁知成喊她:“小慵,过来。”她别扭地走过去。现在算怎么回事?她没有少听其他富人家的八卦,私生子登堂入室不算稀奇,可在她家发生了,在她威严稳重的父亲身上发生了――梁小慵脑袋里乱乱的。“这是丁兰时。”他介绍,“这是我女儿小慵,平常被惯坏了,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,你多担待。”他又对着梁小慵说:“从今天起,他暂住在我们家。你要把他当亲哥哥对待。”晴天霹雳。梁小慵终于难以忍受,“爸爸,你――你平常不是最喜欢妈妈了吗?为什么要出轨?还要我把他当亲哥哥……”“住口!”梁知成一掌拍在桌子上,把她吓了一跳,他呵斥:“胡说八道什么。”梁小慵:“那他为什么住我们家?他没爸妈――”“啪!”梁小慵被打懵了。剧痛,一瞬间让她眼前都有些晕,眼泪先一步扑簌簌地掉下来。“你……”“他的父母是爸爸的救命恩人,”梁知成抖着手,“如果没有他们,上个月白城地震,爸爸已经死了,知道吗?”梁知成上月去白城出差,经历了一场8。4级的大地震,两名消防员在救出他后,不幸牺牲在坍塌的楼房结构下。梁小慵不知道具体的事情经过。她只知道后面爸爸总去白城,补偿了很大一笔钱给那家人。眼泪蓄在眼眶里。她心中五味陈杂,再看向丁兰时,他仍然平静地站在那里,像一个旁观者。旁观这一出闹剧。她觉得丢脸。哭嚷回去:“关我什么事?”梁知成怒:“你再说一遍?”“我就说,就说!你还要打我吗!”梁小慵气极了,一把推开梁知成,挎上放在沙发的书包,“你让他做你的儿子好了!”她气冲冲地甩门走了。屋外正值暴雨。豆大的雨珠,几乎是砸在伞面上,发出不间断的闷响。梁小慵在雨里走了几步,鞋袜全湿了。她心烦意乱,叫了辆专车。司机问她去哪,她说去麦当劳。梁小慵报复性地点了一堆炸鸡薯条。右半张脸已经肿得很高了,很疼;她边掉眼泪边吃炸鸡,这一幕,大概看起来很可怜,有好心人问她需不需要药膏和报警,梁小慵选择了前者。冰凉的药膏暂缓疼痛,不再难受。她道过谢,咽下最后一口汉堡,又去看了一场电影。打车回家,已经是凌晨。家里人都睡下了。她蹑手蹑脚地进门,换鞋。回到房间,终于松了一口气。她拿上睡衣与毛巾去洗漱。浴室亮着灯。二楼只有她住,梁小慵想也没想就推开了――一阵潮热的水汽最先扑上她的鼻尖。里头的人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推门,毛巾在她的视线移过去以前,挡在了腰间。于是,他没有来得及擦头发,水珠挂在他的发尾,贴着颈侧,下滑。从劲瘦有力的胸腹线条,洇湿在那条潦草围挡的白色毛巾上。梁小慵呆呆地盯着。她在想自己该尖叫还是该质问的时候,丁兰时已经从她身边挤出去了。门道狭窄。他的肩膀无可回避地与她撞在一起,碾压、摩挲,留下几道粗鲁的褶痕与滚烫的体温。坏礼物梁小慵打开了排风扇。浴室里水汽氤氲,有薄荷的味道。她倚在门边,向这间刚刚被侵占使用权的浴室张望。她很快发现,架子上,多了一瓶沐浴乳,常见的超市牌子。梁小慵一向认为里面都是劣质香精。不过,她动了动鼻尖,好奇地记下这个牌子。还挺好闻的,她想。但想归想。等到浴室里的水汽排空,她把丁兰时的那瓶沐浴乳扔回了他的房间门口。他住在梁小慵的对面。那里原本是闲置的空房间。她年初还计划与隔壁的衣帽间打通,可惜,因为承重原因搁浅了。后来,她也没想好其他用途。直到丁兰时今日搬进来,她脑袋里跃出许多想法――书房、瑜伽房、化妆间……很多需要用的地方呢!凭什么让他住了?梁小慵有一种被鸠占鹊巢的感觉。她挽起头发,花洒在地上冲了一遍,才赤脚踏进去;水流温热,她发了会呆,用力地擦了擦被他碰过的肩膀。-次日梁小慵又被骂了。打扫的保洁捡到了她扔在丁兰时门口的沐浴乳,交给了梁知成。梁小慵很晚才醒。她吃多了炸鸡,口腔溃疡。昨夜右脸又贴着膏药,不敢翻身,睡得也不好,迷迷糊糊地被闹钟吵起来,才洗漱完,就被拎到楼下劈头盖脸一通训。她这几年挨得骂都不如这几天加起来的多。梁知成训累了。他疲倦:“小慵,你能不能懂事一点?”“不能。”她懒得争辩了,恹恹地搅着粥,“他不能住外面吗?我连洗手间都要和他共用,你能不能考虑我一下。”她不愿再听梁知成说教,提起书包,打算提早去学校。走的时候,余光瞥见丁兰时坐在餐桌的另一端,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粥。那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感,让梁小慵更加火大。她被打、被骂,家里乱糟糟一团,都是因为谁?她哼了一声,把门甩得震天响。梁小慵上了车。白茶味的车载香氛让她心情舒缓一些――至少,这还是她的领地。她坐一会,车却迟迟不见出发。她困惑:“怎么了?”司机:“丁先生还没有来。”梁小慵:“等他干什么?”“先生嘱托,”司机回答,“日后你们要一起上下学。”“什么?”梁小慵最后一块城池也失守了。她愤怒地闭上眼睛,用“拒绝交流”的态度表达自己的不满。几分钟――或者几十分钟,不知道,她从来没等过人,时间流逝的缓慢让人心烦。终于,在她的耐心到达临界点的前一秒,她听见了左侧车门被拉开的声音。还有梁知成嘘寒问暖的话。“……新学校有什么不知道的,都问小慵,她在对面楼的B班。”他说,“如果她欺负你了,一定要告诉叔叔。”丁兰时点头。梁小慵觉得不可理喻:“谁会欺负他?”没得到回应。丁兰时已经坐了进来,与她半臂之隔。他今天换上了南城一中的校服,蓝白色。肥大、劣质的负面版型,在他身上,意外地变成了一种松弛感。这是梁小慵第一次发现了校服与秀场服装的异曲同工之处。靠脸。当然,她绝没有夸赞丁兰时的意思。一路缄默。阴雨一周,今日放晴,光影在车里游动,有如时漏里流淌的金沙。这是唯一让人高兴的事。梁小慵心情好了一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