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现在和卫檀生哪里算得上夫妻? 她与这小变态好歹是做了一年的夫妻,而这一年中培养出来的生活习惯,却早就融入了潜意识里。 惜翠再抬头时,青年却已牵着妙有,走在了前面,两人只留个她一个一大一小的背影。 她就算再重申两人不是夫妻,这个时候也没了意义。没有办法,惜翠只能闭眼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,提步跟了上去。 她走在卫檀生左侧,右侧小姑娘正踩着自己的影子玩,卫檀生将她手握得牢牢的,防止她被人群冲散。 虽然天已经黑了,但这一条街上却还是很热闹。 乳糕被自家爹爹全捏成了沫沫,小姑娘看着路过的糕点铺子直眨眼,拉着爹爹的手欲言又止。 幸好她这不靠谱的爹,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对闺女的零食做出了什么无耻之事,牵着女儿在一家糕点铺前停下了脚步。 “想吃什么快些挑。”青年温声道。 小姑娘眼睛一亮,兴冲冲地挑去了。 不过她还是谨记着晚上要少吃些糕点,否则会牙疼的教训,只一样挑了一点儿。 看着妙有抱着油纸包,眼神晶亮的模样,惜翠默默地移开视线。 托卫檀生的福,她今天一下午到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。 如今看着女儿手里的小零食,惜翠可耻地饿了。 尤其是小姑娘剥开油纸包,没忘记举起一个圆滚滚的都沙团子,凑到自家爹爹嘴边,“爹爹也吃,这回可不能再浪费粮粟啦。” 当着惜翠的面,青年温柔地笑了笑,“啊呜”一声张开嘴,将那白糯糯的豆沙小团子一口包了个圆儿。 面皮被咬破,红褐色的豆沙缓缓流出,又香又甜。 惜翠疲惫地收回目光。 好饿。 惜翠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变态“啊呜”“啊呜”一口接一个。 虽然太丢脸了不想承认,她确实是看饿了。 好香。 大抵人在饿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丢脸的事情,惜翠悄悄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甜糯的味道。 而在这个时候,妙有似乎想到了身旁还站着个孔姐姐。 小姑娘低下头,特地在油纸里挑出一个最大最圆的,举着油纸,递到惜翠面前。 “孔姐姐也吃。” 惜翠一愣。 这么看去,妙有她生得和卫檀生很像。 但与卫檀生全然不同的是,小姑娘绀青的眼却纯净得如同山峰上未经污染的湖泊,只倒映着天空、星辰、树木与那前来饮水的小鹿。 这是她和卫檀生的女儿。 惜翠眼睫一颤,胃里那股火烧一般的饥饿之感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她缺席了她六年多的时光。 “……” 惜翠扯出一抹笑,蹲下身认真地凝望着女儿的双眼,轻声道,“多谢妙有。” 只是,指尖还没碰上那白糯糯的面皮,另一只手却横空而来,男人伸出两根修长的拇指与食指,轻轻一捏。 那圆鼓鼓的面皮顿时被捏扁了一小块儿。 卫檀生拿过这最大最圆的豆沙小团子,笑吟吟地低头对妙有道,“妙有,孔娘子水土不服,胃里正不舒服。” “爹爹教过你,与人相处时,要先设身处地地想想旁人的境况,”青年捏着小团子,耐心地教育道,“否则,你这好意便有可能成为旁人推脱不得的负担。孔娘子胃里正难受得紧,糯米不好克化,你将这豆沙小团子递到她面前,”卫檀生空出另一只手抚着女儿的头顶道,“娘子吃也是,不吃也不是,这正让娘子为难呢。” “抱歉,孔姐姐。”妙有听了转过身,歉疚地说,“是妙有想岔啦,未能替孔姐姐考虑这么多。” 惜翠:“……” 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 小姑娘再度转回身子,为难地说,“那这团子还是爹爹吃罢。” 在惜翠的注目中,青年腕上佛珠轻轻一晃,再度举起这最大最圆的豆沙小团子,“啊呜”一口吃了个干干净净。 惜翠:…… 父女俩擦擦手吃饱了,又牵着手走进了一家书铺。 妙有她爱看书,每每碰上书铺,总要买些书回去看。对于自己要看什么书,小姑娘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。 妙有挑书的时候,卫檀生便站在一旁等着,目光一瞥,便落在了左手边的书页上。 这是近日时兴的话本《双归燕》。 他曾经在林巧儿那见过一本。 讲的似乎是,一个叫李慧娘的妓。子与一姓郑的世家子结为夫妇的故事。这话本中,李慧娘才貌出众,在察觉出郑家子变心之前,更是使出连连妙计,将夫君的心又再度收拢回掌中,与那郑家子重修于好,自此之后,两人白头偕老,做了对和和美美的夫妻。 他对这些坊间话本没什么兴致。 但在此时…… 卫檀生心中微动,不由抬眸看了眼站在灯下的女人。 再低头时,却已不动声色地将那话本拿在了手上,与妙有手上的书一同结了账,这才走出了书铺。 回到客栈时,夜更深了。 卫檀生领着妙有,在门前与她道了别。 惜翠回到屋里,将身上泛起红疹的地方搽了药膏,这才重新躺了上床。 只是一闭眼,那小豆沙团子却还在眼前打滚。 好饿。 惜翠痛苦地皱眉。 卫檀生捏起那小豆沙团子的时候,看上去弹性很好的样子,啊呜一口咬下去的时候,看上去弹性更好了。 就在她翻来覆去默默流口水的时候,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。 开门一看,客栈里的伙计正站在门前,手上还拎了个小食盒。 “这是?”惜翠惊讶地问。 伙计见她不解,笑道,“这是卫郎君特地吩咐我买来的,说是瞧娘子今日没吃什么,担心娘子夜里会饿。这里面有碗豆腐羹,郎君让娘子趁热吃了,说是水土不服吃些当地豆腐最好不过。” 惜翠接过食盒,谢过伙计,再折回桌前,掀开了食盒。 食盒不大,但琳琅满目地塞了不少吃食。 一眼看去,三鲜荠菜豆腐羹、蒸梨儿、糖蜜糕,色香味俱全。 大多都合她口味,也好克化。 惜翠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,最终还是握紧了勺子,舀了一口豆腐羹送入口中。 伙计回去复命的时候,青年与小姑娘正一齐坐在灯下看书。 “麻烦你跑这一趟。”得到消息,青年抬眼笑了笑,拿了赏钱给他,待伙计走后,又低眼继续看桌上的话本。 只不过,才看了两眼,胃里又开始隐隐地作痛。 卫檀生腾出一只手,揉了揉胃。 中午喝了半瓶醋,晚上又一口气吃了四五个糯米豆沙小团子,卫家三郎卫檀生,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自受。 不过这些,他都不甚在意。 话本被直接翻到了李慧娘挽留郑家子这一段。 看着李慧娘细细打扮了一番,歪在榻上,支着两条白净光裸的腿,笑吟吟地邀着郑家子共赴巫山的情节。 卫檀生一手捂着胃,一手翻过一页纸,垂着眼不由得陷入了沉思。 作者有话要说: 卫家三郎今年六岁了,卫六岁有了个大胆的想法。第114章番外:相见欢(六) 一碗三鲜荠菜豆腐羹,到头来惜翠只吃了一半。 吃到一半,却忍不住握着勺子想卫檀生究竟是什么意思,只是想了半天她都没想出个所以然,也只能先盖上食盒先去洗漱。 这一晚上惜翠睡得还算安稳,也有可能是因为换了个陌生环境,身体还不太适应的缘故,醒得倒是比平时都早,天刚亮就醒了过来。 穿好衣服,洗漱干净,惜翠这才下了楼。 整个杭州城已经在熹微的晨光中忙碌起来。客栈大堂中的桌椅被擦得干干净净,柜台前的黄铜瓶也已换上了新剪的梨花。 惜翠下楼却没看见卫檀生,反倒是看见了正坐在桌前看书的妙有。 小姑娘做得端正,乌亮的发顶上浮着些金色的光晕。 惜翠站在楼梯前看了一会儿,还是没抵得过内心的动摇,提步走到了她面前。 “妙有?” 小姑娘抬起头,瞧见她,马上便放下了手中的书,乖乖地站起身向她问好,“孔姐姐早。” 小姑娘看着她,小小地牵了牵唇角,扯出抹含蓄而略显些羞怯的笑意。 眼见妙有一个人坐着,惜翠问:“你……爹爹不在吗?” 妙有轻声回答,“爹爹今早就出去啦,前几日,爹爹说客栈不是长久的住处,要另外租一间院子住着,今日爹爹收拾院子去了,叫我先留在这儿看书。” 这个回答惜翠有点儿措手不及,她昨天纠结了一晚上,没想到隔天这小变态就跑了? 惜翠下意识地就问道,“那你与你爹爹不住在这儿了?” 妙有:“爹爹说下午就能搬过去了。” “对了。”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,又有些为难,“孔姐姐,你能送我过去吗?” “爹爹他一人忙不过来,也腾不出空闲来接我,我不愿再麻烦爹爹了。” 惜翠:“你爹爹租的院子在哪儿?” 妙有合上书,从椅子上蹦了下来,眼睛一眨一眨地像是在笑,“听爹爹说就在城西的杏子巷里,孔姐姐,你现在要带我过去吗?” 惜翠她这回本来就是为了妙有和卫檀生而来,眼下也确实没什么事要做。 “那孔姐姐等我一会儿。”妙有见她答应了,三步并作两步,噔噔蹬跑上了楼,没多时,就背了个小包袱下了楼,走到惜翠身侧,主动牵起了惜翠的手,笑道,“孔姐姐,我们走罢。” 惜翠来不及想那么多,反手握住了她的手,轻轻地嗯了一声。 妙有说的其实也不全对。 她家爹爹确实一早便出去了,但先去的倒不是那间赁下来的小院,卫檀生先去的是城里的青坡书院,找到了一个叫黄宜春的书生。 这黄宜春是杭州本地人氏,就在这青坡书院中上学,和卫家有几分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,和卫檀生小时候在一起玩过两天,也有几分交情。 “你要问我什么?!” 看着面前镇静从容,面色丝毫未变的青年男人,黄宜春骇得睁大了眼,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?他听到了这卫家三郎问他要怎么讨好女人?还是个和离过的女人? 黄宜春他向来就是个浪荡子,更是身体力行地贯彻了什么叫风流书生,什么风流韵事没听说过,但饶是如此,听到这话,他还是被唬了一大跳。 从震惊中缓慢回过神来,黄宜春复杂地看了一眼这小菩萨,“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一口了?” 他怎么不知道好好的卫家三郎喜欢上了人。妻,虽然少妇也有少妇的风韵,但这人。妻和卫家三郎掺和到一起,怎么看都怎么古怪。 就他这张脸,想要到外面勾搭些夭桃??李,青春正好的小姑娘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。 卫檀生这容貌也是让黄宜春最为愤懑不平的地方。 黄宜春幼时见卫檀生的时候,他礼貌也礼貌,但总是给人感觉冷冰冰的,看人的目光平静地诡异,怪?}得慌。这几年下却不知为何,有了些改变,也有了些人气。他要是突然改了个性子,喜欢上人。妻倒也不是没有可能。 卫檀生他也是娶过妻的,只可惜那吴家女命薄,一年多就去了,他也没再续娶,任凭他家这娘亲如何折腾,愣是将自己房门关得紧紧的,塞不进去半个人,每天就是牵着女儿的手到处跑。 人人都传卫家三郎对亡妻情深义重,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。 黄宜春心里感叹。 毕竟是旷了整整六年,搁他身上,他早憋不住了。卫檀生憋了六年,瞥到现在才生出了那么点旖旎的心思,黄宜春也忍不住赞叹他一声壮士。 他和卫檀生也是有些交情的,这卫家三郎都亲自过来问他了,他也不能藏着掖着,待问清楚情况后,左顾右盼了一眼,压低了声儿悄悄地说,“这简单。才和离没多久的女人,心里恐怕正难过呢。” 话还没说完,黄宜春莫名感觉到脖颈便蓦地传来一阵嗖嗖的凉气,一抬眼,青年骨节分明的指节有意无意地捏着桌角,正笑着问,“然后要如何?” 看卫檀生笑吟吟的模样,黄宜春愣了愣,只当刚刚的冷气是错觉,继续道,“你这个时候得好好安慰她,准能趁虚而入。” 接着又凑近了些,贴在耳畔,将说话声儿压得更低,无私地接着传授自己在床帷之间的经验。 “女人都是心口不一的,尤其是女人们都怕羞,你好好哄哄她,温柔一些,将她弄得舒服了,保管回头就跟着你走了。” 这卫家三郎曾经是在寺庙里待过的,又因为整天吃斋念佛闲着没事去布施散财,得了个小菩萨的诨名,当着小菩萨的面,向他传授床笫之欢中的经验,黄宜春压力还有些大。 一抬头,瞥见他这皎洁秀美的脸,和画上佛陀一样的绀青的眼,黄宜春又生出了些辱佛的心虚,赶紧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,压压心头的邪火。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,那小菩萨听了他的话,眼睫一闪,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,“黄宜春,你有药吗?” 黄宜春:“啊?” 小菩萨艳色的唇瓣缓缓吐出两个字,“助阳药。” 黄宜春口中的茶水喷了。 等看到这小菩萨袍袖翩翩,怀里抄着瓶药,脚踩祥云似地从他这儿离开,黄宜春还有些如坠梦中的奇妙之感。 头顶上的日头正烈,黄宜春眯着眼看了眼明晃晃的日光,默默地闭上了嘴,决定对今天自己无意中发现的这卫家三郎的秘密保持沉默。 卫檀生挑中的院子在杏子巷巷尾,安静不吵闹,只请了一个婆子帮忙照料。 惜翠踏入院门的时候,小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,院中种了些芍药牡丹和蔷薇,正开得花团锦簇。 但站在院中却没瞧见卫檀生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