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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第1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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煤油灯与红薯皮(1998

年夏)

湘西七月的夜像块浸透汗水的粗布,粘在身上扯不开。我蹲在灶台边拨弄煤油灯芯,玻璃罩上凝着层灰扑扑的油垢,把昏黄的光滤得像晒蔫的菜叶。母亲削红薯的动作突然顿住,刀刃下的红薯皮蜷成半透明的弧,像条被斩断的蚯蚓,在青石板上渗出淡粉色的汁液。

梅梅,把门闩上。

她的声音从喉管深处挤出来,带着午后晒谷场的焦糊味。我抬头撞见她瞳孔里晃动的灯影,右眼皮上的那颗痣突然跳得厉害

——

今早张神婆说那是

游魂附身的记号,用朱砂在她眼皮上点了红点,此刻已晕成模糊的血斑。

竹门闩落下时发出

咔嗒

轻响,像块小石子投进记忆的深潭。去年惊蛰夜,母亲也是这样突然闩门,接着把我的银锁片扔进灶膛,火苗吞没银饰时腾起的蓝光,至今仍在我噩梦的角落里明灭。十岁的我盯着她指尖掐进我手腕的月牙印,闻到她围裙上混着的艾草香与汗味

——

那是神婆今早作法时,用符水泼在她身上的气味,她说这样能

洗净外来的晦气。

院外的犬吠突然密集起来,像被人拎起尾巴的一群野猫。母亲手里的菜刀当啷坠地,惊飞了梁上打盹的燕子。藤编针线筐翻倒的瞬间,五颜六色的毛线团滚过我的脚背,薄荷绿的那团曾被她用来织我的书包带,此刻却像条挣脱束缚的蛇,钻进灶台底下的阴影里。

她踩着毛线团冲出去时,月白色对襟衫的下摆扫过我的脸颊,布料上残留的皂角香里混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

——

那是她藏在樟木箱底的景泰蓝耳坠才有的气息。晒谷场的稻壳在她赤脚底下发出炒豆子般的簌簌声,我追出去时,木屐拍打地面的响动惊起几星流萤,绿光划过她张开的双臂,恍若某种神秘的仪式。

阿娘!

我的方言呼喊撞在青瓦墙上,碎成夏夜的齑粉。月光把她的影子抻得细长,投在远处的稻草垛上,那轮廓让我想起村口老槐树上被雷劈断的枝桠,在夜风里摇摇晃晃,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坠落。她突然转向西南方向,像朝圣者般张开双臂,我听见她喉咙里溢出含混的音节,混着远处稻田里的蛙鸣,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。

父亲举着煤油灯跑来时,灯芯在风里挣扎着跳成微弱的光斑,照亮他古铜色脊背上蜿蜒的汗线。母亲正蹲在稻草垛旁,把干枯的稻穗往衣襟里塞,稻草屑缠在她鬓角的白发间,像撒了把未熟的谷种。给梅梅留的。。。。。。

她反复呢喃,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雪,治肚子疼的。。。。。。

我蹲下身掰她攥紧的手指,触到掌心异常的滚烫,那温度让我想起前年冬日,她把我的冻手塞进自己棉袄里焐热时的触感,只是此刻的灼热里带着灼烧般的烫意,仿佛掌心里藏着团即将熄灭的炭火。母亲忽然转头看我,眼神涣散却又异常明亮,像暴雨前湖面浮动的磷光,让我想起神婆铜铃上晃动的光斑。

梅梅别怕,

她干裂的嘴唇擦过我额头,呼出的热气里带着隔夜的红薯味,西南方向有蓝光,是你大舅在点酥油灯。。。。。。

父亲手里的煤油灯剧烈晃动,灯油泼在晒谷场上,腾起的油烟里,我看见他眼角跳动的皱纹里积满了暮色,比湘西的夜更深、更沉。

张神婆的铜铃是在半小时后响起的。她踩着满地毛线团走进堂屋,桃木剑上的红绸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,像道割裂夜色的伤口。母亲被绑在竹椅上,断指突然死死攥住我的手腕,指甲掐进我

Earlier

被她抓出的红痕里,疼得我险些叫出声。别让他们烧信。。。。。。

她的低语混着神婆的咒语,像根细针扎进我耳膜,樟木箱第三层。。。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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