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:初逢·联姻惊鸿
大虞王朝三十七年,暮春的风裹着牡丹香掠过永宁侯府朱漆影壁。沈知意垂眸凝视着手中的《女戒》,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书页,案头博山炉飘出的沉水香萦绕身侧。侍女青禾掀开湘妃竹帘,轻声道:姑娘,赏花宴的车马已在府外候着了。
她起身整理月白襦裙上的缠枝莲纹,对镜簪好一支羊脂玉簪,动作轻柔而精准,仿佛在完成一幅精心雕琢的画卷。镜中的女子眉如远黛,眼若秋水,唇角永远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,连鬓角的碎发都服帖地垂在耳侧,端的是世家贵女的典范。
赏花宴设在城郊的醉花楼,雕梁画栋间簪缨云集。沈知意刚在凉亭坐下,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嚣。抬眼望去,只见一匹黑马踏碎满地落英,马背上的男子衣着随意,外袍半敞露出里面的茜色中衣,腰间玉佩随着颠簸轻晃,说不出的肆意张扬。
裴溯!永宁侯沈明远的呵斥声里带着明显的怒意,成何体统!
那男子——裴溯——懒洋洋地翻身下马,随手将缰绳抛给小厮,指尖拨弄着额前垂落的碎发,挑眉笑道:父亲大人,赏花宴不就是图个热闹儿子这不是怕场面冷清,特意来添些生气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痞气,却又莫名悦耳。
沈知意的目光与他相撞,只见他眼角微挑,眸中闪过一丝挑衅,仿佛在说你能奈我何。她心中微恼,这般肆意妄为,当真是有失世家风范。然而面上却依旧端着笑,轻轻放下手中的团扇,低头用茶盏拨弄浮茶,仿佛方才的对视不过是错觉。
宴席上,众人皆对裴溯的无礼议论纷纷,唯有沈知意静坐如莲,偶尔轻声应和身旁贵女的闲聊,举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。直到一曲《霓裳羽衣》奏毕,她才发现裴溯不知何时已坐到了对面的石凳上,正托着腮懒洋洋地看着她,指尖转着一枚玉扳指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
沈姑娘这般端着,不累么他忽然开口,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席间众人听见,我瞧着你方才听琴时,指尖在膝头敲了七下节拍,可是觉得这曲子太过冗长
席间顿时一片寂静,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沈知意身上。青禾在旁急得脸色发白,却见自家姑娘抬眼看向裴溯,唇角笑意未减:裴世子好眼力。不过这《霓裳》本就是大曲,讲究的便是个舒缓雅致,世子若觉得冗长,不妨去听些热闹的市井小调
话音刚落,席间便有贵女掩唇轻笑。裴溯挑眉,眼中闪过一丝兴味:有意思。他忽然起身,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,父亲,儿子忽然想起还有事,先行告退了。说罢便大摇大摆地离开,留下满座皆惊。
三日后,圣旨颁下的那一刻,沈知意正在抄经。青禾慌慌张张地跑进来,险些撞翻了笔架:姑娘!姑娘!皇上赐婚了!您要嫁给镇北王府的裴世子了!
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渍,沈知意却恍若未觉。她看着跪在地上宣旨的太监,听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赐婚之词,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。联姻,本就是世家女的宿命,她早有准备。只是想到裴溯那玩世不恭的模样,心底还是忍不住掠过一丝忧虑。
镇北王府的花厅里,鎏金香炉中焚着龙涎香,香雾袅袅升腾。沈知意身着淡粉色襦裙,端坐在紫檀木椅上,看着眼前斜倚在圈椅中的男子。裴溯今日倒是穿得齐整些了,月白锦袍上绣着暗纹云纹,却依旧敞着领口,露出一截锁骨,手中把玩着一枚雕花核桃,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。
沈姑娘。他懒洋洋地开口,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
沈知意垂眸行礼:不过是些闺中消遣,世子见笑了。
哦裴溯忽然坐直身子,眼中闪过一丝促狭,那不知沈姑娘可会唱小曲儿前街醉仙居的柳三娘唱《竹枝词》可是一绝,本世子昨日听了,至今还念念不忘呢。
青禾在旁气得浑身发抖,正要开口反驳,却被沈知意轻轻按住。她抬眼看向裴溯,目光清澈而坚定:世子若想听小曲儿,自可去醉仙居。知意身为侯府女,只会些正经的琴艺。
裴溯挑眉,忽然大笑起来:正经这世上最无趣的便是‘正经’二字。他忽然站起身,缓步走到她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沈知意,你这般循规蹈矩,就像个被人操控的木偶。你就不好奇,这世上还有别的活法么
沈知意抬头与他对视,心中虽惊,面上却依旧平静:各人生来便有各自的路,知意只知恪守本分。
裴溯盯着她的眼睛,忽然伸手拨弄她鬓边的玉簪,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耳垂:恪守本分他忽然轻笑一声,退后两步,罢了,反正这婚是陛下赐的,你我不过是逢场作戏。沈姑娘且放心,本世子不会干涉你的‘本分’。
说罢,他甩袖离去,玉簪上的流苏轻轻扫过沈知意的脸颊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。她伸手扶住桌沿,指尖微微发颤。方才那一瞬间,她在裴溯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截然不同的光芒,那是一种近乎掠夺的兴致,让她心悸。
夜深人静时,沈知意独自坐在窗前,望着天上的一轮弯月。她伸手摸出藏在袖中的一本《千金方》,指尖摩挲着书页上的字迹。世人皆道她是恪守礼教的世家贵女,却不知她自幼便对医术感兴趣,常常背着家人偷偷研习医书。
姑娘,您歇着吧。青禾端着参茶进来,裴世子那人……虽说行事荒唐了些,但镇北王府势力庞大,姑娘以后……
青禾。沈知意打断她的话,目光依旧望着窗外,有些路,既然注定要走,便只能走下去。只是……她顿了顿,指尖轻轻拂过书页,人活一世,总要有些自己的坚持。
青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将参茶放在桌上。沈知意合上医书,起身走到梳妆台前,对着镜子摘下那支羊脂玉簪。乌发如瀑般垂落,她忽然伸手拨乱鬓角的碎发,镜中的女子少了几分端庄,多了一丝烟火气。
然而只一瞬间,她便又重新簪好玉簪,将碎发整理得服服帖帖。指尖轻轻抚过簪头的雕花,她轻声自语:沈知意,你终究是永宁侯府的嫡女。
窗外,春风拂过,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。远处,镇北王府的方向灯火通明,裴溯倚在屋檐上,望着漫天繁星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。手中的玉扳指被他抛向空中,又稳稳接住,月光在扳指上流转,映出他眼中复杂的神色。